AI究竟在取代谁,成就谁?
我们经常听到画师危矣,设计师危矣,程序员危矣...
但究竟谁最危险?
AI对就业市场的影响,众说纷纭,却鲜有确凿的数据支撑。
刚刚,来自Revealera(一家为金融公司提供就业数据的服务商)联合创始人,Henley Wing Chiu的一份研究,收集、分析了从2023年1月到2025年10月近1.8亿份全球岗位数据信息,用数据看清AI时代的职业沉浮。
多数研究或着眼于宏观行业,或聚焦于特定人群,难以描绘出一幅具体而真实的全景图。
尽管并非所有招聘信息都会转化为真实雇佣,部分甚至可能是为了维持招聘热度的幽灵岗位,但对于比较不同职位头衔的相对增长而言,这并不构成核心障碍。
Henley Wing Chiu的目的非常纯粹:找出在2025年,哪些具体的职位头衔相较于2024年经历了最剧烈的增长或衰退。因为这些变化,最有可能直接反映出AI所带来的冲击。
如果你不是开发者,跳过这一节。
Henley Wing Chiu开发了一个包含650个不同标准化职位头衔(如图形设计师、护士等)的分类系统,并使用Amazon Mechanical Turk的众包工人,对从Revealera获取的数百万个随机招聘信息进行标注。
基于这些训练数据,Henley Wing Chiu构建了一个机器学习模型,该模型能够将所有1.8亿份招聘信息分类到这些标准化的职位头衔中。
这些招聘信息是全球性的,不仅限于美国,涵盖了各种类型的公司:大型企业、中小企业、中型公司、初创公司、政府组织和大学,覆盖所有行业。
数据直接从公司官网抓取,而非来自Indeed或LinkedIn等聚合平台,因此重复率极低。
借助这个数据集,Henley Wing Chiu能够识别出哪些具体的职位头衔在2025年(1月至10月)相较于2024年和2023年增长或下降得最快,并据此推断AI可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Henley Wing Chiu建立了一个基于语义嵌入和集成方法的监督学习流程,用于职位头衔分类。
使用对比学习方法,在成对的职位描述上微调了一个hugging face上下载量接近17.8万次的聚类搜索模型all-mpnet-base-v2。
使用微调后的转换器为职位描述生成密集的向量表示。
在这些嵌入向量之上训练一个随机森林分类器,以预测职位头衔。
在深入探讨具体职位之前,Henley Wing Chiu建立了一个参照系。
数据显示,与2024年同期相比,2025年的全球招聘岗位总量下降了8%。
这个数字与Indeed近期报告的美国就业市场7.3%的同比降幅高度吻合,证明了Henley Wing Chiu所用数据的全面性和可靠性。
这个8%的基准线至关重要。当审视某个具体职位的兴衰时,它能帮助判断:这个职位的变化是随波逐流,还是受到了更强烈的特定冲击?
AI是否是导致这8%整体下滑的部分原因?
或许是,但要将其从复杂的宏观经济因素中剥离出来几乎不可能。
因此,分析的焦点,是那些显著偏离市场平均水平的职位,在它们身上,AI的影响力才最为清晰。
在跌幅最大的前十个职位中,有三个属于创意领域:计算机图形艺术家(-33%),摄影师(-28%),以及作家(-28%)。
其中,计算机图形艺术家涵盖了技术美术、3D艺术家和视觉特效艺术家等角色,而作家则包括了文案、编辑和技术文档撰写人。
紧随其后的是记者(-22%)和公共关系专员(-21%),同样面临着显著的需求下滑。
这并非昙花一现的短期波动。
数据显示这可能是一个持续两年的下滑趋势。计算机图形艺术家的岗位数量在2024年下降12%之后,2025年再度锐减33%。
摄影师和作家也呈现出完全相同的发展轨迹。
然而,将所有创意工作一概而论是草率的。当放眼整个创意领域,会发现并非所有岗位都在经历寒冬。
一个清晰的模式浮出水面:那些偏向执行的创意岗位正在萎缩,而涉及创意策略和领导的角色则表现出强大的韧性。
创意总监、创意经理和创意制作人等职位,其核心工作更多地关乎方向的制定和策略的思考,这些是目前的AI难以企及的。
同样,那些需要复杂决策和深度客户互动的角色也更为稳固。
一名平面设计师的工作远不止于绘图,他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解读客户的反馈,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迭代。
产品设计师更是如此,他们的工作涉及用户研究,以及决定构建什么和为何构建的战略性问题。
因此,真正的主题并非创意已死,而是创意工作的内涵正在发生分离。
AI正在接管那些标准化的、可重复的执行环节,而将人类的智慧推向了更需要战略思维、同理心和复杂决策的高地。
在跌幅榜前列,有三个职位与AI的关联并不直接,它们都属于监管和环境领域:企业合规专员(-29%),可持续发展专员(-28%),以及环境技术员(-26%)。
这些职位的下滑速度甚至超过了创意岗位,并且呈现出加速的态势。企业合规专员的岗位在2024年仅下降了6%,到了2025年,跌幅却扩大至惊人的29%。
这种颓势并非仅限于基层员工,而是贯穿了整个职能层级。
以可持续发展领域为例:
可持续发展专员:-25%
可持续发展项目经理:-32%
可持续发展经理:-35%
可持续发展总监:-31%
合规领域也面临同样的情景:
企业合规专员:-28%
首席合规官:-37%
这背后的原因,或许与特定的政策环境有关。
在美国,可持续发展专员主要帮助企业满足环境法规和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承诺,而这些议题在近年成为了一些争议的焦点。
企业合规专员的职责是确保公司遵守法规,但如果监管环境有所放松,企业维持相关团队的动力自然会减弱。
一枚硬币总有两面。在同一时期,贸易合规专员的岗位数量逆势增长了18%,这与近年来全球贸易关税政策的变化不无关系。
医疗文书(Medical Scribe)的岗位在2025年下降了20%。
为了验证这一下降是否具有特殊性,Henley Wing Chiu将其与相似的医疗行政岗位进行了比较。
医疗编码员的岗位数量基本持平(-0.02%),医疗助理下降了6%,表现甚至略好于市场整体水平。只有医疗文书的跌幅达到了20%。
一个显而易见的解释是AI文档工具的兴起。
这些工具能够实时收听医患对话,并自动生成结构化的临床笔记。医疗文书的工作很有价值,但它本质上是一种高度结构化的文档记录任务,这恰恰是AI技术近年来取得长足进步的领域。
尽管如此,现在就断定AI是罪魁祸首还为时过早。
因为在2023年至2024年间,医疗文书的岗位仅下降了2%。
今年的骤降究竟是长期趋势的开端,还是短期市场的调整,需要更多的数据来做出判断。Henley Wing Chiu将这个职位列入AI影响重点观察名单。
涨幅最大的工作:
有一个职位的增长堪称爆炸性:机器学习工程师。
在2024年已经实现了78%的惊人增长之后,2025年其岗位数量再度飙升40%,成为所有职位中增长最快的角色。
这并非个例,整个AI基础设施相关的产业链都在蓬勃发展。
机器人工程师:+11%(AI正从数字世界走向物理世界)
科技领域的研究/应用科学家:+11%(企业不再满足于调用API,开始构建自己的专有模型)
数据中心工程师:+9%(所有AI的推理和训练都需要海量的计算基础设施支持)
企业需要科学家来研发模型,需要机器学习工程师来部署模型,需要机器人工程师将模型应用于仓库和工厂,还需要数据中心工程师来为这一切提供动力。
一个全新的技术生态正在被构建,而这些岗位就是这个新生态的基石。
数据中一个最反常的发现是:在整体就业市场收缩8%的背景下,高层领导岗位的需求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Henley Wing Chiu将总监、副总裁(VP)和首席级别(C-Suite)的职位合并为高层领导,并与中层管理者和普通员工进行比较:
高层领导:-1.7%(跑赢市场6.3个百分点)
中层管理:-5.7%(跑赢市场2.3个百分点,但逊于高层)
普通员工:-9%
高层与中层之间存在4个百分点的差距。虽然两者都优于市场平均水平,但职位越高,境况越好。
在增长最快的前十个职位头衔中,有五个是总监或更高级别的角色:
数据工程总监:+23%
房地产总监:+21%
法务总监:+21%
软件工程总监:+14%
工程副总裁:+12%
这背后可能反映出一种新的组织管理哲学。
企业正在增加能够进行战略决策的领导者,同时减少负责监督执行过程的中层管理者,以及更少的执行者。谷歌在过去一年中裁撤了大量中层管理岗位,或许正是这一趋势的缩影。
AI在其中扮演了赋能者的角色。
一位总监或副总裁,现在可以利用AI编程工具快速搭建产品原型,验证一个想法,而不再需要一个庞大的工程师团队。
那些对普通员工构成威胁的AI工具,反过来却赋予了高层领导更强的独立作战能力。一位能够用Cursor快速开发原型,或用Claude验证技术方案的产品副总裁,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向他汇报的下属。
作为一个整体,营销类岗位的表现相对坚挺,大多在-8%的基准线附近徘徊。
但其中一个角色脱颖而出:网红营销专员的岗位数量同比跃升了18.3%。
这同样不是短期现象,该职位在去年已经增长了10%,显示出持续两年的强劲势头。
对此最好的解释是,网红营销已经发展出一套成熟的价值证明体系。通过复杂的追踪技术、归因模型和真实的投资回报率(ROI)测量,品牌能够清晰地看到哪位创作者的合作正在有效推动销售。
但Henley Wing Chiu认为,背后还有一个与AI息息相关的更深层次的趋势。
当互联网被海量的AI生成内容所淹没时,传统渠道仅存的信任感正在被迅速侵蚀。
搜索结果?可能是AI生成的垃圾内容。
展示广告?一直很烦人,现在还可能是AI设计的。
冷冰冰的营销邮件?显然是由AI撰写并群发的
人们正在对互联网上的一切产生免疫反应。然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TikTok博主发布的护肤视频,感觉依然真实、可信。
Henley Wing Chiu请教了两位营销界的思想领袖,他们的观点印证了Henley Wing Chiu的想法。
网红不仅仅是推销产品的年轻人,他们被视为值得信赖的线上朋友,这对品牌来说是一种强大的、可以连接和利用的声音。
Sparktoro的创始人Rand Fishkin也承认,网红营销是数字营销领域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数字营销岗位近几年来处境艰难,特别是搜索引擎优化(SEO)、内容和社交媒体领域,因为搜索引擎和社交网络大幅削减了它们对外输出的流量,即所谓的‘零点击万物’(Zero Click Everything)现象。
而在此背景下,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便是‘零点击营销’(Zero Click Marketing)的兴起,即在用户关注的地方影响他们,而不必强求直接的流量点击。
毫不奇怪,拥抱这一理念的创作者/网红营销专家是少数仍在增长的类别之一。
尽管关于AI将取代软件工程师的讨论不绝于耳,但数据揭示了相反的情况:软件工程师的岗位数量自去年以来并未发生太大变化。
大多数工程类职位要么在增长,要么在市场基准线附近徘徊。这一切都发生在GitHub Copilot, OpenAI Codex, Claude Code等AI编程助手被认为将使人类程序员过时的这一年。
显而易见的解释是,AI工具正在让工程师变得更有效率,而不是变得多余。
当你给一名开发者配备了Copilot,他不会因此失业,而是能更快地交付功能,处理更复杂的问题,将更少的时间浪费在编写样板代码上。
一个有趣的数据点是,前端工程师是所有软件工程职位中跌幅最大的。
这不禁让人联想,是否与Replit, Lovable, Bolt.new这类vibe coding工具的涌入有关,它们让创建网站或应用前端变得异常简单。
Henley Wing Chiu怀疑AI尚不能取代复杂的前端工作(比如构建一个像Figma这样的前端应用),但它可能正在对那些相对简单的工作产生影响。
尽管存在种种关于AI取代程序员的炒作,但相对于大多数其他白领工作,软件工程在今天仍然是最稳固的职业之一。
AI让数据分析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人们自然会预期数据分析师的岗位将面临萎缩。数据工程师和数据科学家的岗位在过去几年稳步增长,那么数据分析师呢?
数据分析师:+0.5%
数据管理专员:+1.1%
这两个角色的表现都超过了市场整体水平,这表明用于数据分析的AI工具并未取代数据分析师——至少目前还没有。
这与在软件工程师身上看到的情况如出一辙。
像ChatGPT这样的AI工具可以编写SQL查询和创建可视化图表,但它们更多的是在提升分析师的生产力,而非取代他们。
当你为分析师提供AI辅助时,他们不会被淘汰,而是能够去解决更复杂的问题,花更少的时间在常规查询上,从而更快地提供洞见。
数据分析师的核心价值依然在于:知道该问什么问题,判断哪些数据值得信赖,以及将分析结果转化为可行的商业建议。
如果说有一个岗位被普遍认为将首先被AI消灭,那一定是客户服务代表。
然而,数据显示,客户服务代表的岗位仅下降了4.0%,尽管各大公司都在尝试用AI实现客户服务的自动化,但这个降幅仍然优于-8%的市场基准。
我们都听过一些公司大张旗鼓地实施AI聊天机器人,并解雇客户服务团队的故事。Klarna公司就曾因用AI取代客服团队而登上头条,但最终又不得不重新雇佣他们。
许多公司发现,聊天机器人处理简单的查询尚可,但在任何需要判断力或同理心的事情上都会彻底失败。
当顾客感到愤怒或困惑时,他们需要一个能理解他们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照本宣科的机器人。优质的客户服务包含着共情,以及在特定情况下做出判断,比如减免费用或批准退款。
此外,很多公司也不愿承担因AI聊天机器人向客户做出错误承诺而带来的负面新闻风险。
销售类岗位作为一个整体,表现优于-8%的市场基准。大多数销售岗位的降幅轻微,甚至有所增长。
与其他领域清晰的模式(如创意执行岗下降,创意领导岗稳定)不同,销售岗位的变化没有遵循明显的层级规律,各个层级都呈现出复杂多样的态势。
在个人贡献者层面,客户主管(Account Executive)下降了5.9%,但客户经理(Account Manager)却增长了1.6%。在中层管理层面,销售经理下降了2.6%,但销售总监却增长了2.5%。
其中,营收总监(Director of Revenue)10.2%的增幅尤为突出,是唯一显示出显著增长的销售职位。这是一个相对较新的角色,在十年前几乎不存在,它代表了公司对增长思维方式的转变。
这种增长的背后有几个可能的解释。
公司对营收运营的理解变得更加复杂。在经济紧缩时期,你不能仅仅靠增加销售人员来解决问题,你需要有人来优化整个系统。
营收总监通常负责数据基础设施、薪酬模型、区域规划和技术栈,这些都能让团队其他成员更有效率。
产品驱动增长(PLG)的兴起意味着营收并不止于初次销售。你需要有人去思考扩张、增购、留存和流失,而不仅仅是新客户。
营收总监就是那个拥有全局视野的人。
在销售领域,跌幅最大的是销售运营专员(-8.0%),基本与市场持平。
这些职位专注于客户关系管理系统(CRM)的管理、分析和流程优化。
AI工具有可能正在处理更多这类结构化的、数据密集型的工作,但仅凭一年的显著下降,尚不足以称之为趋势。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新兴角色是进入市场工程师(GTM Engineer)。
这些技术专家使用像Clay这样的AI工具来构建复杂的潜在客户开发系统,自动化外联,并优化整个市场进入策略。由于岗位总量较少,这个角色未能进入Henley Wing Chiu的主要榜单,但其年同比增长率高达205%,是销售相关领域中增长最快的角色。
通过这1.8亿份岗位数据,得出什么结论?
AI并未引发大规模的失业潮。
Henley Wing Chiu分析中的大多数工作岗位都没有出现断崖式下跌。
但如果说AI毫无影响,那也是不真诚的。
它的影响是选择性的,它重创了某些创意执行工作,而那些需要同理心、战略思维或复杂问题解决能力的岗位,如软件工程、创意总监和客户服务,则表现出惊人的韧性。
计算机图形艺术家、作家和摄影师可能正处于一个长期的结构性衰退中。
两年的数据虽然不算长,但目前的趋势并不乐观。
然而,其他创意岗位如图形设计师、产品设计师和创意总监的需求至今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分化无处不在。
创意工作正在分化为稳定的战略岗和衰退的执行岗。
营销领域正在分化为萎缩的传统岗和增长的网红营销岗。
高层领导岗位保持稳定,中层管理者稍差,而普通员工的境况最不乐观。
即使在技术领域内部,后端的复杂性依然被高度重视,而前端工作则略显商品化。
这些趋势能否在2026年及以后得以延续,将是一个值得持续观察的有趣问题。
参考资料:
https://bloomberry.com/blog/i-analyzed-180m-jobs-to-see-what-jobs-ai-is-actually-replacing-to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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