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重要经验就是敢闯。

——邓小平

作 者 | 刘胜军

01

全球标杆城市

最近一段时期，深圳屡屡成为焦点：

• 2016 年深圳房价突然 “启动”，一年内暴涨 96% 。

• 2017 年 “粤港澳大湾区” 建设启动，无论从区位还是竞争力上看深圳都是大湾区的关键枢纽。

• 2018 年中美贸易战爆发，位于深圳的华为、中兴引发全球瞩目。

8 月 18 日，中共中央、中国国务院发布《关于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提出到本世纪中叶把深圳建设成为 “竞争力、创新力、影响力卓著的全球标杆城市”。

在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在短短 40 年内，从一个仅有 3 万多人口、两三条小街的小镇，变身为千万级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GDP 增长了 1.1 万倍，这样的奇迹只有一个：深圳。

02

20 世纪的人类奇迹

英国《经济学人》评价道：

中国改革开放 40 年，中国最引人瞩目的实践是经济特区。全世界有超过 4000 个经济特区，头号成功典范莫过于“深圳奇迹”。

深圳这一奇迹最震撼人心之处，不在人口规模，而在于：

• 深圳成为创新企业发源地，华为、中兴、腾讯、大疆、万科、平安、招商、华大基因、大族激光、迈瑞医疗……一度，中美科技之争被称为 “美国与深圳粤海街道的 PK”。截至到今年四月底，A 股、H 股和美股上市的粤海街道办上市公司有多达 112 家，总市值达到了 4.85 万亿元，相当于 1 个杭州、2 个广州、8 个重庆的上市公司总市值。

• 2018 年 PCT 国际专利申请数量，全球排名前 50 的企业，中国有 8 家，其中 6 家在深圳。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2018 年国际专利申请件数进行统计发现，深圳占到中国申请件数的 52％ 。

• 最牛的一线城市：深圳人均 GDP 达 20 万元，远超上海的 13.5 万和北京的 14 万。

• 深圳的奇迹大大超乎所有人预期。邓小平 1991 年感慨 “浦东开发晚了”，显然是受到 “深圳奇迹” 的触动有感而发。

• 2018 年深圳 GDP 首次超越香港。改革开放之初，穿越深圳河的偷渡蔚然成风。彼时的香港，须仰视才见。

• 2017 年，深圳万元 GDP 能耗、水耗约为全国平均水平的 1/3 和 1/10 。

深圳今天已经很牛，但未来更牛。2019 年经济学家张五常在深圳南山对一群外国友人说：

记着我说的吧。你们这一剎那站着的土地，就是这一点，分寸不差，有朝一日会成为整个地球的经济中心。

深圳的历史始于 1978 ，是改革开放的缩影。理解深圳的成功，是对改革开放 40 年最好的经验总结。

深圳何以这么牛？

03

深圳密码之一：市场经济

市场经济是人类社会的伟大发明。市场经济源于一个惊人的朴素发现：

• 每个人只有为自己的利益工作时才会尽最大努力。

如果每一个人都实现了最大效率和努力，整个社会就可以达到最优。“人人为我，社会最优”，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

当然，这里的 “人人为我” 不是提倡道德上的自私自利，而是指每个人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努力创造价值和财富。

但在长期计划经济思想的禁锢下，市场经济一度被视为洪水猛兽。

因此，早年深圳的口号引发巨大争议，但如今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的常识和共识：

•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有人说，中国走向市场经济正是从这句口号开始的。

在华为持股仅 1.14% 的任正非坚持 “不让雷锋吃亏” 才有了华为今日的伟大：

中国现在回来了很多人才，这是很重要的。但中国的个人所得税比外国高很多，如果来到中国，要多缴这么多税，“雷锋”精神是不可持续的。最近听说大湾区可以降到 15% 。我们要创造一些外国科学家回国的路。

很多科研人员的老婆省钱，我还批评。有人问我，你们华为公司谁是雷锋？你们去奢侈品商店看，买几个包就走的人，问一下她的老公是哪里的？华为的。顺着来找工号，那就是雷锋，不用评了。老公挣钱多，老婆不花，老公怎么还有动力去挣钱呢？

诺奖得主弗里德曼指出：

亚当·斯密最重要的见解是：参与一项交易的双方都能得到好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只盘算他自己的得益”的个人“受一只看不见的手指引，去达到一个同他的盘算不相干的目的。他在追求他自己的利益时促进社会的利益，常常比他实在想促进时还更有效果。”

尽管中国在 1993 年十四届三中全会才正式提出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深圳的 “市场经济实践” 从 1978 年就开始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深圳领跑中国经济 15 年之久。

04

深圳密码之二：企业家精神

1978 年，邓小平提出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科技无疑是人类社会前进的关键推动力。但要把科学技术变成现实的 “生产力”，离不开一个至关重要的元素：企业家——企业家是 1，各种生产要素（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是一连串的 0 。

1978 年之前，企业家已经销声匿迹。直到 “傻子瓜子” 年广久卖瓜子一不小心雇员超过 7 人，引发巨大争议，企业家才重回历史视野。周其仁如此总结改革开放的秘密：

邓小平把企业家请回了中国。

▲邓小平力邀荣毅仁出山

2017 年 9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这是党的文件首次出现 “企业家精神”。

深圳，从一开始就是 “企业家的天堂”。

企业家最重要的职能就是 “承担风险”。对于早期来到深圳的人而言，冒险是生存的基本法则。

深圳的冒险基因源于特殊的人口结构：深圳没有本地人。深圳著名的口号 “来了就是深圳人”，因为 “大家都是外地人，到了深圳，大家又都是深圳人”。

深圳，这座平均人口年龄仅有 32.5 岁的年轻城市，充满了创新的勇气和干劲，成为培育企业家的沃土。

有了企业家精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就可能成长为世界奇迹：

• 1982 年，任正非转业到深圳最好的企业——南油集团。部队技术出身的他敏锐地嗅到了巨大商机，向公司高层建议研发数字程控交换机。投资 300 万巨资后失败了。任正非选择了辞职，集资 2.1 万元人民币创立华为公司。2002 年全球 IT 泡沫破灭，华为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一度濒于破产。那半年时间里任正非经常从噩梦中醒来哭泣，“如果不是公司的骨干们来照亮前进的路程，现在公司早已没有了。”

• 1983 年，受到 “特区传说” 刺激的王石毅然辞职离开公务员系统，只身到深圳。万科 1983 年成立，搞进出口贸易，后来又搞来料加工，搞工厂，和苏州手表厂合资制作手表，和香港一家苹果牌服装公司合资生产西装，和江门饮料厂合资建橙汁厂，又和一家美国公司合资生产精美礼品，和一家英国公司合资生产遥控系统。到大连组织海蜇皮出口，到山西组织生铁出口。有什么赚钱做什么，直到 1988 年才进入房地产。

• 1999 年，高交会在深圳揭开大幕。这一年，腾讯刚成立不久，28 岁的马化腾抱着修改过 66 遍、共 20 页的商业计划书跑遍了高交会的所有会馆，借助深圳第一届高交会这个平台，获得了第一笔风险投资。

无数个任正非、王石的 “企业家精神”，成就了一个个伟大的企业，奠定了深圳奇迹的基石。

▲潘石屹摄影展

05

深圳密码之三：两只手的博弈

如何处理好政府这只 “看得见的手” 与市场这只 “看不见的手” 之关系，是世界性难题。对于脱胎于计划经济的中国而言，尤为关键。

“法无禁止皆可为”，这一点深圳从一开始就做到了。

对此，我们要感恩深圳早期那些 “思想解放且敢于担当” 的领导人。其中一个代表性人物就是 “改革先锋”、“中国改革实际运作第一人”、蛇口工业区总指挥袁庚。从 1979 年到 1984 年，“蛇口模式” 创造了 24 项全国第一：职工住房商品化；废除干部职务终身制，受聘干部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率先打破平均主义 “大锅饭”，实行基本工资加岗位职务工资加浮动工资，率先推行劳动合同制……

要知道，当时几乎每一项改革都意味着风险和雷区。如果事事都要请示、批准，推进改革是难以想象的。有人评价袁庚 “以晚年政治生命孤注一掷换来中国改革试管的成长”。

这些改革先锋的努力，塑造了深圳良性的 “政府-市场” 关系，为企业家精神的极大繁荣创造了理想的土壤。

• 2018 年 7 月，新华社发布的《新华中国营商环境指数》中，深圳位列第一。

• 《法治政府蓝皮书：中国法治政府报告（2018）》：深圳在参与评估的 100 个城市中勇夺第一，比全国平均分 654.334 分高出 135.79 分。

深圳原副市长张思平一语中的：

在资源配置方式上，政府后退一步，经济海阔天空。

“政府退一步” 意义重大，因为这意味着 “制度性交易成本” 的降低。最近几年，中央多次强调 “降低制度性成本”，力推 “简政放权”，即缘于此。

深圳原副市长唐杰的总结非常精辟：

深圳的做法，总结下来是：市场是主导，企业是主体，法治是基础（市场经济就是合约经济），政府是保障——保障合约的履行，推动建设发达的法治环境。

诺奖得主科斯长期关注中国的经济发展。他将以深圳为代表的经济奇迹归纳为“边缘革命”：

中国政府引导的改革是“自上而下”的，但中国还有“自下而上”的力量推动社会变革。这种由政府主导之外的由民间边缘力量主导运作的自下而上的改革即为边缘革命。两种改革最终汇合成一个巨大的合力，共同推动了中国的经济发展。

06

敬畏市场

2008 年次贷危机后，世界经济再平衡。中国经济也踏上了漫长的转型之旅。在这一进程中，深圳显然再度领跑全国——中国经济差距已然从东西差距转变为南北差距。2018 年，虽然遭遇了贸易战的飓风，深圳 GDP 增速依然达到 7.6% 。

▲2013 年起 “南北差距” 持续拉大

深圳转型的成功再次验证市场经济的魅力：市场不是完美的，但市场经济具有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亚当·斯密指出：

每个人改善自身境况的一致的、经常的、不断的努力是社会财富、国民财富以及私人财富所赖以产生的重大因素。这不断的努力常常强大得足以战胜政府的浪费，足以挽救行政上的大错误，使事情趋于改良。譬如，人间虽有疾病，有庸医，但人身上总似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力量，可以突破一切难关，恢复原来的健康。

回顾深圳历史，经历了几次大的转型，但市场的力量每次都能带来奇迹般的突破：

• 1984 ~ 1985 年，深圳被批评 “不搞产业”，迎来第一次大衰退。

• 1994 ~ 1996 年，是深圳第二次大衰退。1995 年特区政策取消。广深高速公路开通，大量的制造业沿着高速向北去了东莞，东莞在五年内取代深圳成为全国最大的台商和港商聚集地，深圳从此告别 “三来一补”。

• 2000 ~ 2003 年，深圳再次衰退。广州成功向重化工业转型，成为中国第三大汽车制造基地。深圳陷入艰难探索，网络文章 《深圳被谁抛弃？》一度刷屏。（2001 年笔者南下来到深圳证券交易所工作，难以忍受深圳彼时的压抑气氛，很快返回上海）

• 2010 ~ 2013 年，深圳再次经历煎熬：2012 年上半年深圳的增速只有 4.8% 。但深圳鼓励中低端企业外迁，每年外迁的企业超过 8500 家！外迁造成经济下滑超过 4 个百分点。

这是 “腾笼换鸟” 的传奇。

07

学习深圳的正确姿势

在全国都在努力创新的背景下，学习深圳正在成为新的时代风尚。

深圳经验可以归结为：市场化、国际化、法治化。

深圳的秘密武器：企业家精神。

如果只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把激励搞对。

光有 “深圳经验” 还不行，“深圳经验” 的落地离不开 “深圳精神”。何谓深圳精神？邓小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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